哲学的定义
1、我觉得这个会议非常有意义,但两天下来,我觉得比较欠缺的是没有探讨关于方法的目的问题。方法只是一个手段、工具,它为的是要达到目的。也就是说,我们接下来可以思考研究、发展中国哲学的目的何在。如果说我们想知道宇宙是什么,人生是什么,生命的意义是什么,那么反思我们的方法,这些方法能不能帮助我们达到这些目的。能够达到目的的方法才是好方法,基于此,方法不是唯一的,基于不同的目的有不同的方法。所以,我觉得我们应该进一步思考的是我们的方法要达到怎样的目的。谢谢!
2、然后我要进入一个新的领域了,讲无为法。昨天听何俊老师讲马一浮,提到马一浮借用佛学来理解中国哲学,认为我们应该效仿、跟进,用西洋哲学来理解中国哲学。其实我们今天来开会的好多老师对此有质疑。不过,我现在用的无为法,显然也是佛学的理论。在因果之中,我们都在“造业”,当你开始去修佛法时,你就慢慢地减少造业,最后到一切的善业、恶业都不造的时候,你就变成佛的状态,永远存在了。存在,但永远不会造业,就不会进入因果。但这种状态不知道是活是死,因为没有轮回,这也是无为法。我用这个概念是因为它很清楚地表达了我想讲的内容。“德”和“得”是互通的,可是方才说“至德不得”。出生不是我们能选择的,我们已经出生了,我们已经得到了一些,而后我们也会死,在生和死之间有个最大的得丧。活着,我们要吃东西,与人交,会受到恩惠,也会与他人结怨,要工作、学习等等,一辈子有那么多的得丧,所以客观来讲人是不可能没有得的。道家精神的意义也在这里有所显现,我们不要追求世俗观念,崇尚得丧。喜事落到他们头上,他们不会认为是得,他们要以修性、复性为“德”,到目前为止,这段话和儒家是一样的,但“不得”还有一个意涵,就是从事于不会所得失的活动,怎样才能做到呢?就是你要做到单独无偶,不与物交,无所于逆。与物错杂、与物交接、与物迎受,就会因为互施作用而造成改变,改变生出得丧,得丧引发忧乐,忧乐斫伤精神。所以要虚静恬淡,就要从不与物交做起,这在佛学上称为“无为法”,即不种因结果。比如说这段话,“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?忘其肝胆,遗其耳目,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,逍遥乎无事之业”。“自行”就是独行、自动、自律。“忘其肝胆,遗其耳目”,就是说不需要这些感官,因为不想跟物有互动,所以不用耳朵眼睛了。“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”,“尘垢之外”讲的是有形世界之外,“彷徨”是徘徊,指散步没有目的,没有速度要求,没有方向的意思。我们可以想象,在宇宙太空中,或者比太空还要空虚的地方,慢慢地走,不是为了去哪里,只是为了待在那里,享受一个无物的空间,超然物外。“逍遥乎无事之业”中的“逍遥”也是闲逛、散步的意思,“无事之业”就是完全没有任何的互动,这就是“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”。后面引的《庄子·山木》篇的一段,“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”,“浮游”还是游荡、散步的意思,如果你有道德的话,就去散步,到无物的虚空中去散步。“无誉无訾,一龙一蛇,与时俱化,而无肯专为”是指你不要变成物,变成物,就会和世界万物同质,不可能不互动。“一上一下,以和为量,浮游乎万物之祖”,“一上一下”就是指在虚空中想要怎么走不受限,“以和为量”的“和”就是刚柔之中,快慢之中,“浮游乎万物之祖”就是到了未始有物之先的状态。而“物物而不物于物”可能有很多种解释,我这里采取的是把物当成物,但是我自己不要变成物,变成另外一种个性,这样别的物就不会施力于我,就“胡可得而累邪”!再下面一段,引自《庄子·田子方》,“至人之于德也,不脩而物不能离焉”,是说物不能间杂掺入他们的德而离析之,这里的解释也是有相关注释依据的。所以说在虚空无物的新世界闲逛漫步的只有自己一人,因而称为“见独”和“独有”,形容为“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”。
3、蔡志栋老师讲的是有关“自由”的问题,利用大数据来讨论自由以及与之相关的一些概念。我有个问题,对“自由”这个概念,我们是先检索还是先理解,两者孰轻孰重?谁先谁后?也就是说,我们是先理解西方古代、当代的自由概念后,比如精神上的自由、政治上的自由,再来对照中国哲学中的相似概念呢,还是先去检索“自由”?如果先检索,会不会忽略了中西方的自由传统?自由有自由的传统,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了解自由的传统,再做比较。比如在魏晋,讲“执而不化”就是自由。郭象说“我既不能生物,物亦不能生我,则我自然矣”,这个自然也是自由,是非常高级的精神自由。再举一个例子,比如孔子讲“为仁由己,而由人夫哉”,虽然没有出现“自由”这个词,但这里讲的也是自由。再有,宋明儒学讲“讲学”的自由,现在我们老师也常常说,学生讲的不一定错,老师讲的不一定对,这种讲学的自由也是我们的自由传统。我们是先了解这些东西方的自由传统再去比较还是先检索,哪种比较好?
4、美学的研究对象是艺术,美学就是艺术的哲学。西方美学的历史是从柏拉图开始的。尽管在柏拉图之前,毕达哥拉斯等人已经开始讨论美学问题,但柏拉图是第一个从哲学思辨的高度讨论美学问题的哲学家。
5、我们所处的时代有利也有弊,比如所谓的全球化、西化的影响。中文里,很多语词、概念在相当程度上都会受到污染。比如“自由”,我们用的“自由”这个概念,一般是西方的,不是本土的,我说的是概念,不是语词。现代汉语“自由”这个词,对应的西方语词,至少有2个,一个是freedom,一个是liberty。这两个英文字,我们都翻译成“自由”,那么问题就来了,中文翻译的“自由”,到底是freedom还是liberty?这需要加以区分,可是我们用现代汉语讲“自由”的时候,往往不加区分,这是个大问题。古书里面“自”“由”两个字放在一起,但它不一定是自由的意思,甚至不一定是个语词,可能是个副词,根本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“自由”。如果硬要把这样的理解套入进去,那么,不管你的数据库有多大,这个研究也没什么意义。我看到很多学者都有这个毛病,就想讲出来和大家分享一下。有个很有意思的事情,19世纪末,新加坡有个华人和马来的混血儿叫林文庆,他从小受英文教育,在爱丁堡大学拿到医学学位,后来,他开始学中文,还用文言文写过一本《民国必要孔教大纲》(1914)。在这本书里面,他用到英文liberty,可是他并没有翻译成“自由”,大家猜猜看他怎么翻译的?怎么猜都猜不到,他故意避开“自由”这个词,避免让中国人产生误解,把它翻译成仁义的“义”。先不讲他翻译的是否准确,但我觉得这种态度可取。他是先了解liberty的内涵,然后看中文里有没有这样的内涵,结果没有,而后再思考选用什么汉字来翻译liberty。对于他的选择我们可以讨论,但从方法论上来讲,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,我就讲到这里。
6、我文章的第一个部分就是向大家说明一下撰写缘由、我做的研究工作和我的一些想法。研究方法上,我列了四点,讲到义理与训诂的问题。这个问题,我以前也谈了很多,说“训诂明而后义理明”是有道理的,那么在这里,我想为义理辩护一下。是不是一定是“训诂明而后义理明”呢?我想不见得。大家看戴震在《题惠定宇先生授经图》中说“训诂明而后义理明”,在《与是仲明论学书》里讲“由字以通其词,由词以通其道,必有渐”,就认为他是先训诂后义理。大家不要太相信他所宣讲的,你看他的实际操作,其实不是这样。大家可以去读他的《孟子字义疏证》或者《绪言》《原善》。《孟子字义疏证》的定名是有所考虑的,它在《绪言》的基础上修订而成,先是叫《孟子私淑录》,等最后定稿,也就是在戴震临去世前一年,他把书名定为《孟子字义疏证》,为什么呢?因为他希望做训诂的人也看一看他的书,如果书名维持原状,可能不易引起注意,做训诂的人也不会去翻阅,所以他用了“字义疏证”这个书名。如果你仔细去读《孟子字义疏证》,看他的研究方法,就会发现戴震恐怕是先掌握了义理,再去做训诂的。所以,我觉得读古人宣讲的内容,不能全信,要注意他实际是怎样操作的。其实,“训诂明而后义理明”不见得有效,在《礼记·中庸》中已有所透露,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”,这根本就不是在谈训诂,而是谈义理的阐发。如果我们现在去研究《礼运》《中庸》《大学》,我想你先做狭义的训诂,不一定有帮助,因为这些文章,从子思的阐发开始,就不是在谈训诂,而是在谈义理。义理与训诂的问题,在方法学上意义重大。为什么呢?我们经过古史辨运动等反传统思潮的洗礼后,会认为“五经”是原始材料,因为反传统的学者是这样告诉我们的。比如说《周易》是一些占卜的记录,《诗经》是民歌,是素朴的人民生活的反映、记录。其实这不对,中国的经典是经过高度艺术化的加工后才写定的。所以,我们必须了解,经典不是原始材料,而是经过高度艺术化加工之后的艺术品。这是我想强调的一点。
7、第二是谈形上实体的不即不离。最早的文献应该是梁武帝的《立神明成佛义记》,里面讲到“无明体上有生有灭,生灭是其异用,无明心义不改,将恐见其用异,便谓心随境灭”。梁臣沈绩对此注说“语用非体,论体非用。用有兴废,体无生灭”,“夫体之与用不离不即。离体无用,故云不离;用义非体,故云不即”。这个看法和《大乘起信论》里的说法很接近。朱熹在讨论理气论的时候大概也是这种用法。那这段文献究竟在说什么呢?为什么要用“不即不离”来谈体用观念呢?其实梁武帝是想以此来提出佛性之说。他认为“心为正因”,佛性具有染、净两种不同的面向,所以可以说是“无明神明”,即“无明即是神明”的意思。梁武帝的这种说法和王弼在《老子注》里对“有”“无”的说法也有相同之处,只是王弼没有从染、净两方面去讲。梁武帝及沈绩所言的“体用不即不离”与王弼体用论的差异,重点不在于“存有者性”及其修养工夫,而在于说明佛性在“本体”与“作用”两界间的不同特性,我们看到,这种用法被大量应用在大乘义的佛学论述中。
8、我基本上认为,方法具有历史的连续性,通过对话获得超越自我的智慧,这种方法对于中国哲学方法论的研究有很大帮助。我要讲的就是这些,谢谢大家!
9、精神练习,柏拉图讲得非常清楚;曾子也说过,“吾日三省吾身,为人谋而不忠乎?与朋友交而不信乎?传不习乎”,袁了凡说“从前种种,譬如昨日死;从后种种,譬如今后生”,意思就是,在自我对话的过程中,要不断地把自己的错误找出来,消灭掉,这样才能获得进步。这种进步,在哲学的活动中就叫“自我提升”,是一种精神上的提升。通过这样的提升,慢慢地我们可以了解到哲学的真谛——哲学就是一个自我提升的过程,这种超越生命的理解,才是真正的哲学定义。如果学完了哲学,还搞不清楚哲学是什么,那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。我觉得,不断地超越自我就是真正的哲学定义。很难得的是,这个定义早在苏格拉底、柏拉图的时候就发现了。这种哲学上的训练——精神练习,是一个充满耐心的心理练习。因为发现错误,在心理上是要有点准备的。再者,我还要指出,这种诠释不是封闭式的,而是开放式的,伴随你哲学活动的始终。所以,我现在有点明白,为什么柏拉图的哲学是求死的学问?因为,求死的学问也是一种求生的学问,只要你活着,就要不断地从事这种练习,进行超越。理解是没有穷尽的,只可能说尽可能接近真理。我想说的是,阅读文本不是从文本中获得信息,不是tobeinformed,而是toformmyself,去形塑我自己,进而transform,转化我的人生。
10、非常精彩!虽然时间不够充分,但我们还可以在讨论、提问环节让苑老师发表高论。接下来我们有请台大中文系的蔡振丰教授为大家讲演,他报告的题目是《中国哲学中的体用义》,大家掌声欢迎!
11、我补充一下。杨老师的观念跟我的很一致,杨老师的意思是,看起来零碎的中国哲学,其实还是有它一整套的概念系统,只是含而未发。我想补充的是,讲系统,不是说拿一个不相关的系统套上去,而是要让它本身的系统性重新展现出来。这才是我们真正要的系统性。怎样实现呢?我想可以从两个方面思考:第需要一个媒介使概念变为指导生活实践的有效方法,我觉得对话是最好的方式;第通过对话产生出来的理解,我们叫做“智慧”。“智慧”就像用来开门的钥匙,大家都想要的系统,是在开门后才能够建构的,如果门没打开,就不存在系统。我想说的是,如果没有基本的方法论观念,中国哲学很容易给人一种各说各话的感觉。所以,我前面写到“创造性错误”,各说各话也不可怕,只要你觉得sustainable就行,这个观念很重要。
12、第二篇是蔡振丰教授的论文。蔡老师讲了“体用”在魏晋南北朝、宋代、明代的使用情况,在工夫论、本体论、境界论、心性论上的不同含义。从这个意义上,我们可以思考,同样是“体用”,为什么在不同的时代会有不同的体会?工夫论、本体论、境界论、心性论,它们使用了同一个概念,那么这些“论”之间有什么关系?我们可以从这些角度来反思中国哲学。
13、爱因斯坦这样谈论哲学:如果把哲学理解为在最普遍和最广泛的形式中对知识的追求,那么,哲学显然就可以被认为是全部科学之母。
14、我在论文中强调借助对话实现自我提升,自我提升的主要目的当然是为了避免恐惧,以及避免自己对外在事物作出偏激判断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,我在论文中提到一个很重要的观念,即尽量避免“人中心主义(Anthropomorphic)”,追求自由和和平的唯一方法就是要克服所有的偏见,也就是说不要从人的角度做判断。那要从哪个角度做判断呢?就是以万物合一。这是一个锻炼的过程,所以你要有圣贤的概念。这个很重要,请大家一定要了解,有圣人并不是说圣人多伟大,圣人弄不好根本不存在,但圣人是一个道德的榜样,引导我们去做,去接近圣人的境界。这些圣人如果真的活在你面前,你也会很失望,没有活着的圣人,作为一个观念对象,是人一生要去超越的。我想起以前在东海大学读书的时候(东海大学是美国人在台湾办的一所学校,就是后来燕京大学的分校),我们那时的第一任校长曾约农——曾国藩的曾孙,当时号称是全中国英文最好的前十个人之一——为了校歌的一句话,和美国人有过争执,他坚持加上一句,“求仁与归主,神圣本同功”。“求仁”就是中国哲学,“归主”就是皈依上帝。而老外认为应该改为“归主与求仁,神圣本同功”,要把基督教理念放在前面。曾约农说,这些基督徒的想法,他可以理解,他认为只要是有价值的哲学理念,是不分中西内外的。这个观点给我的影响非常大,让我突然了解到我们之所以要有圣人的观念,是为了做道德上的提升。我再强调一下,就是说奥里略的这个部分很重要,里面可以读到的东西还有很多。
15、很多学者把大鹏当做逍遥的象征,我觉得可以说是,也可以说不是,因为不固定嘛,但这个问题我们先搁置。从本文对大鹏的形容来看,有一点很清楚,就是大鹏高举九万里,从北溟远飞到南溟,是要持续进行的,绝不是随心所欲,任意行动就能达到的。大鹏要蓄力高飞,还有一个“知”的问题,即小大之辩,“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”,庄子强调的是“大知”,而“大知”的形成是需要一个修养过程的,这也说明不能随心所欲。对照大鹏,庄子写了蜩、学鸠、斥鴳三只小鸟的飞之志。要像大鹏一样,从北溟飞到南溟,所谓心有天遊,才可称为“飞之志”。庄子还讲到,南溟、北溟都是天池,也就是说南北并不是一条直线,而是一个圆环。环游太虚,才算得上“遊”,这才应该是飞之志。要达到这种圆融的、无碍的遊,需要大智。
16、劳悦强:谢谢若晖兄和晓江的邀请,很高兴来这里和大家一起学习。首先我也要表示歉意,我的文章也没写完。还有,因为这次会议主题是“中国哲学的概念与方法论”,我本来是很认真地去思考方法的问题,不过因为时间关系,文章中完全没有论述到这一点。原来的论文题目有个副标题是“兼论诠释方法”,不过因为文章没有谈论这方面的内容,也就删掉了。另外,我想说一下,当时交稿的时候文章用的是繁体,但论文集中好像都转换为简体了,我文章里的“遊”字,有些地方是游泳的“游”,现在都看不出来,所以给大家提醒一下,不过我想读的时候也能判断出来。
17、这三篇文章让我受益很多,我一直在想,怎样把这些问题熔于一炉而置之。比如你讲的“中”,可能从经集释义来,可能从辞典义中来,可是当我们讲“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”的时候,我们就会从脉络上去讲,最终要回到存在脉络的意义上。比如说“逍”和“消”,它们或许有不同,但没关系,我们可以放在大的脉络下来考察。再比如说“道”跟“德”,“道”是根源,“德”为本性,当然,“道”也有途径、话语的意思,但一般我们讲《道德经》的时候,“道”就是根源,“德”为本性。“德”有性能之意,“性”由“生”来,有一个动势。为政以德,“德”不是儒家讲的道德,而是本性,政治要合乎本性而生长,我觉得很对。我想说的是,由于汉语自身的特性,我们应该感其意味、体其意蕴、明其意义。不管是先训诂还是先义理,但我们把两者放到一起时,要尽量做到通。我刚讲到“道、意、象、构、言”五个层面,任何一个话语,要先放到脉络里,看看能不能通,如果不能通,则要重新思考,然后再放进去检验,这样图谱就慢慢出来了。古文怎么读?就要在具体情境脉络中去读。今天我听完这三篇文章,感觉又得到了一些印证。
18、谢谢李贤中老师。我无意于去做一个概念史的研究工作,就像我刚才讲的,光是去研究一个“中”字,一辈子都做不完。我只是希望在方法上能够给大家提供一些参考。从我十余年来的观察看,好像很少有人在思考这个问题,当然后来越来越多。但是当初我在2003年提出来的时候,他们都很怀疑,所以我想在方法上面做一些努力。
19、“有与无”的哲学定义是什么,是我们通常理解的有和没有吗?有与无,是道家关于宇宙起源和本体问题的哲学范畴。“有”指实有,为事物的存在之意;“无”指虚无,为事物的无有之意。
20、还有没有其他老师要回应汤老师的问题?中国哲学有没有必要建构概念体系?
21、冯友兰在《中国哲学简史》中提出自己的哲学定义:“就是对于人生的有系统的反思思想”。中外哲学的产生皆起源于疑问。
22、下面讲到的是言语方面的不要说话,要缄默无言。例如云将三年之间两次遇到鸿蒙出游,他向鸿蒙请教如何化育群生,鸿蒙就说“游!”这已经是一个祈使命令句了。我不但不回答你,而且还要求你要和我这样去做。第二次就说:“回去罢!”鸿蒙说了一番“徒处无为而物自化”的道理后,云将才了解到鸿蒙两次不回答他,其实是教他去游而不要更有作为,所以他最后向鸿蒙感谢他的不言之教,即是降德于他。“天(人伦中的尊者,此指鸿蒙)降朕以德,示朕以默。躬身求之,乃今也得。”“无言”除了完全不讲话以外,还可以讲一些没有目的的话。就像我刚讲到无为一样,无为除了单纯地无所作为外,还可以有为而不产生影响。但我这里写的太简单,可能修辞不当,我说“庄子在静默不语之外,还认为不为了什么而随便乱说,也是德”,应该把“不要随便乱说”改一下,改成“不要去为了制造什么后果而去说话”,这就是后面要讲的无为法的概念。知、谋当然也是包含在“无为”里面,我念这一小段大家了解一下就好。“古之治道者,以恬养知。生而无以知为也,谓之以知养恬。”以恬静来涵养其智能,意思就是有智能而不用。智能与生俱来,修道者却不以它来知什么,于是恬静的状态不受惊扰,这就是以智能来涵养恬静。这样,恬静和智能交相涵养,“和”和“理”就存于人性之中。这就是他的命题,“和”是“德”,“理”是“道”。
23、杨老师是我非常尊敬的老师,我们从前是同一个研究团队的,可是,我完全不赞成杨老师的观点,为什么呢?因为我不是要重新走阮元“性命古训”的路子,这点我必须声明一下。过去有些朋友误会,以为做义理训诂就是把阮元、傅斯年他们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。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也不想证明做好训诂就可以了解义理。我认为义理和训诂双方可以互相帮助,如果你偏重一方,那你一开始就错了。比如说“五行”,民国初年,林复观、梁启超,包括劳思光先生,他们都在批评“五行”思想,认为“五行”是一种落后的思想,是一种非常机械的分类,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好好去读《尚书·洪范》。我常常说《洪范》篇和“五行”要放在一起看,它们是一套思想体系,“五行”不只是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,在人身上为貌、言、视、听、思,并以恭、从、敏、聪、睿为其准则,以肃、义、哲、谋、圣为其境界。并且,这五个不是平行的,是“4+1”的状态。就是说在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里,“土”的位阶比较高,孔颖达注疏说“坤旺于四季”,就是因为他认为“土”的位阶比较高;在貌、言、视、听、思里,思的位阶比较高;在恭、从、敏、聪、睿里,睿的位阶比较高。郭店楚简《五行》篇讲,四行合是“善”,人道也;五行合是“圣”,天道也。“四行合”与“五行合”是不一样的,“五行”强调的不是忠实之类的伦理观,而是说君子要具备多种能力,需要表达“仁”的时候就去发挥“仁”的部分,需要“义”的时候就去发挥“义”的部分。这里也涉及到我讲的“中”字,很感谢林安梧老师提出的关于“中”的意见。“中”字很多种意义,至于说它具体表达的是什么,需要调和,这就是为什么“中”要和“和”这个概念一起讲。我不是说我们一定要了解一个字的架构才能理解它的意义核心,而是说它有助于我们更完整、更准确地把握义理。我觉得两个阵营的人必须互相尊重。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,我们谈到,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最大的出入就是歧视对话,关于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,我们不应该再问了,我们应该承认它是合法的,但同时也必须承认,很多的方法、术语都有西方的背景。同样,训诂和义理也是如此,两种不同的进路方式需要保持沟通和对话,这是我的真正用意。
24、另外,我就不太清楚为什么那么多中国人喜欢用“本体论”“知识论”“工夫论”。别的不说,“工夫论”就特别难以理解,因为有各种歧义,打架也叫有工夫,读书也叫下工夫,我完全弄不清楚。我想,就像杨老师说的,它本身应该有它固定的脉络,在这个脉络系统中,有它特殊的含义,但现在脱离了系统,单独拿出来,就变成一个“论”,这就成了比较麻烦的事情。
25、回到“创造性错误(creativemistakes)”这个概念,阿杜(P.Hadot)要告诉我们的是,不要拘泥于诠释上的错误问题,而要发现最根本的问题。我论文的第三节“古代哲学和现代哲学”,就是来说这个问题。现代哲学的主流是分析哲学,强调分析、逻辑、理性,以现代哲学的方式研究古代哲学文本,通常是运用一个系统性的解释架构来诠释。我的很多同事都是这样做,他们解释《庄子》的时候,就用一个解释架构。这种方法的好处是,它具有内在圆融性(internalcoherence),坏处是完完全全附加了一个当下的感觉。这种当下感,也是我们做国学方法论研究的人经常遇到的问题。我对此也很有感触,我发现,很多研究国学的人,他们所谓的方法论,就是看能不能够讲得通、讲得顺,往好的方面说就是演讲比赛,往坏的方面说就成了各说各话。如果哲学研究是这个样子,像我这样口才好点的人,那岂不天生就是哲学家了吗?其实没这么简单,因为有时候,你讲得天花乱坠,可能连你自己都不信。这还算是好的,最可怕的是明明是乱讲,自己还相信了,那真是无药可救。我这里对现代哲学和古代哲学做了一个比较,现代哲学的系统性取代了古代哲学的零碎性(Fragmentary);现代哲学的优秀性取代古代哲学的多元性;现代哲学的结构解释性取代古代哲学的生命超越性。我的意思是说,本来,现代哲学和古代哲学是完全不同的风格,但在做哲学文本诠释的时候,硬要用现代哲学的框架来套古典哲学,从现代的角度去诠释古代文本,这就产生了一种不具有创造性的错误。
26、黑格尔认为:哲学是一种特殊的思维运动,哲学是对绝对的追求。“哲学以绝对为对象,它是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”——黑格尔《小逻辑》。
27、好的,那我们第一轮的问答就进行到这里,接下来我们请郑教授提问。
28、与《历史基本概念》不同,《哲学历史辞典》全然排除了概念嬗变的社会史视角,主要关注见诸各种经典哲学理论的概念,所以时常受到那些注重政治和社会之维的史学研究的质疑。不过,我们不能不顾该著的性质做出判断,不少哲学概念史的研究者似乎也不在乎外来批评,他们坚信许多哲学概念或理论的形成,并不受到理论之外因素的左右,亦无需诉诸社会史和心态史等史学方法。对他们而言,哲学概念史研究的旨趣,并不在于重构过去的哲学家进行理论思考时的历史和社会背景,而是如何借助概念,在过去和现在的哲思之间建立联系,在一个概念的当代定义与历史起源之间考察思想的发展。
29、既然被主席点到了,我就问志栋一个问题。志栋的文章内容和我的可谓是大异其趣、南辕北辙。我认为读文字没用,必须活用文字,使之成为对话,才能够了解其中的含义,恢复苏格拉底“认识你自己”的精神。志栋这篇恰恰相反,不知你是不是这个意思,但我觉得你好像是说只要检索出相关字眼,只要通过文字展示,任何哲学问题好像都能迎刃而解。比如说“自由”这个概念,我觉得“自由”本身是无法定义的。我来的地方也够自由了,但我觉得很多事情还是不自由,因为在追求自由达成的均衡点上,我觉得我受限了,如果没有想要追求自由的自由,我所得到的自由可能会更多。所以我认为这应该是一个体会的概念,而不是可以用文字客观定义的。而且我也不认为这是一种大数据,应该叫电脑检索,高中生就可以做。即便是你找了400多页的材料,但这和自由之间有什么关系?你去读任何存在主义的文章,就可以了解这是应该去体会的,而不是被定义的。因为我和你的角度恰好相反,我生怕大家没有注意到我们俩的不同,所以特别强调一下。
30、我想谈一下。我觉得我们这次会议最大的贡献就是在中国哲学方法论的讨论上。一直以来,中国哲学好像没有方法论,至少可以说没有方法论的共识。我们研究中国哲学的,都会感到这里面有一种很强的历史断裂感,中国哲学应西方的冲击而生,没有人敢挑战这个权威,宣称我要代表古人说话。我看在座的各位,最想和古人一起神游的大概是安梧老师了,但他的英文字也蛮多。我这里讲的其实是一个后涉性的问题。义理和训诂都是基本功,我今天听下来,感觉郑老师是非常扎实的,会议讨论学习当然没有金牌、银牌、铜牌,但我觉得他可以得金牌。他对单独的字进行研究,比如“行”“中”“天”,一方面他总能用训诂的资料去证明,另一方面,他又能提出新的见解,用证据来说明他人的说法不对,来支撑自己的观点。这里面反映了很扎实的基本功。相比较,劳老师讲“逍遥”和“遊”,讲了很多,但我觉得好像有种相对性,有点说故事的感觉,如果你用广东话讲,肯定讲得更棒,要是让我用方言讲,搞不好比你讲得还好。我觉得中国哲学方法论中,一定是义理与训诂并进,两者不可分。义理有一种先验性的感觉,训诂是一种后天的填充、论证,就像先打一堵土墙,后面要用钢筋水泥封住。这是需要注意的。
31、若说概念史在1960年前后成为西德人文社会科学中的跨界范式,很大程度上也缘于那些本来与概念史传统关系不大的研究成果。例如阿伦特(HannahArendt,1906—1975)在其《人的境况》(英文版1958年,德文版1960年)中,探讨了行动、制造、工作等范畴自古至近代的巨变,既有观念史也有概念史。阿多诺(TheodorAdorno,1903—1969)于1962年在法兰克福大学的“哲学术语”讲座中指出,哲学问题说到底是语言问题,概念是“问题的纪念碑”,再现过去的问题,显示社会论争及其特定结构,我们要在交替的概念含义中提炼历史认识。哈贝马斯(JürgenHabermas,1929—)运用词语史和概念史材料,查考“公共领域”这一具有历史时代特性的范畴,分析特定的社会结构;尤其在《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》(1962)的第一章中,他大量援引了以往的概念史资料。
32、下面,请劳先生回应,讲讲植物人是怎样逍遥的!
33、我也想讲几点整体性的意见,刚才几位都说的很好。谈到基本功,基本功有两个层次,刚詹康老师讲了,首先要把字典意义弄明白,每一家的哲学思想理论都是根据这些有基本定义的词语发展而来的,至于它发展成什么样的思想系统,要看它的义理脉络。比如说“道”和“德”,在字典上有一定的意义,但在儒家、道家、佛家的具体意义如何,是由原典文献来决定的。所以,我觉得要较好地理解中国哲学思想,要做到四点。第一要识字,要懂字本身的意思。第二要了解它在具体文献脉络上的意义,要能看懂这些文献。第二点其实是很难的,比如说“道”,你很容易知道“道”是走路的意思,但“道可道非常道”怎么去理解,你必须要懂老子才能有所体悟。再比如“德”,德者,得也;行道而有得于心谓之德。但是,儒家的“道”、道家的“德”是什么意思,都不一样,你要看文献表现出来的意义。第三个层面,就像苑老师讲的,要懂逻辑、思辨,要了解哲学的基本问题是什么。西方人讲的哲学问题,中国也讲。比如,刚劳老师讲“逍遥”,逍遥是追求无待。什么是无待?知效一官,行比一乡,德合一君,是不是无待?御风而行是不是无待?你说有,我说无,你说无无,我说无无无,找不到一个最高境界的无。康德的问题在庄子这里都有,这是人类哲学性的根本问题,你要懂得这些。第你要了解每一家思想的主调是什么。这是牟先生讲的,不是我讲的。比如儒道佛,它们都有各自的基本韵律,虽然中国哲学思想的逻辑、概念、系统可能不像西方哲学那么清楚,但你会发现它们都有一个主题。道家的核心是讲无为;儒家讲君子成德之教,讲来讲去都是如此;佛教讲解脱,而且这个解脱是原教意义上的解脱。每家思想都有一个韵律,如果你找不到,就很难进入。这也是基本功,你不能乱谈的。这是我的看法,谢谢!
34、非常感谢杨老师的指点。我的回答分两方面,第我觉得还是要把“自由”区分为作为精神实质的“自由”和作为语词的“自由”。像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、“为仁由己”等,虽然我把它们列为“自由”的同义词或近义词,但也许它们偏重的是精神实质。这可能就牵涉到第二个方面,就像杨老师指出的,当我们用大数据检索的时候,就已经预设了这个词是“自由”的同义词或是近义词,而这样的理解可能是基于现代的理解。这点我承认,当我们去寻找同义词或是与自由精神实质相关的字、词、句的时候,不论有没有使用大数据,都已经存在先入之见了。我把“自由”理解为一种主体性,恐怕有的学者未必同意。我要强调的是这种方法的示范性,如果有学者不同意“自由”是一种自主性,甚至说,他认为专制也是一种自由,那他也可以采取这种大数据检索的研究方式。我想,杨老师带给我的最大的启示是,无论是用大数据检索的方式,还是用有限的阅读的方式去做研究,先入之见的问题首先是应该反思的,谢谢!
35、真是非常抱歉,很精彩,我们也非常想听下去,但是因为今天开始得就比较晚,没时间延展了,所以非常抱歉,也非常遗憾!下一位发言的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劳悦强教授,他接着讲庄子,题目是《庄子逍遥义诠释》,大家欢迎!
36、我想对三位各提一个问题。首先是郑教授,在文章中你提到“意义群”这个概念,我觉得有意思。我想先打个比方,比如说这有一杯水,我们把砂糖、方糖、巧克力糖都放进去,搅一搅,喝下去,水是甜的,但这3种糖的味道都在这杯水里。这和意义群有点像,什么意思呢?比如说“名”的概念,“名”字从口,从夕,夕者,冥也。“冥不相见,故以口自名。”就是说傍晚的时候看不清楚,所以要以口自名,自报家门。这是一个意思,另一个意思则是说对物称名之象,也就是说一个物放在面前,我们去说它,给它命名。如果“名”字有一个意义群,那么,这些意思就会融到整个意义群里,就像砂糖、巧克力糖和方糖都融到水里一样。当有了意义群的概念之后,在理解语词的时候,比如“以名举实”、“道可道非常道,名可名非常名”,你会用意义群去思考,去类比,如果发现这种理解不正确,就要回过头来,寻找它的字源意义或者其他意义,帮助我们理解。先义理后训诂或是先训诂后义理其实只是一个次序问题。那我想问的是,如果概念都消融在意义群中,或是像林老师说的要从脉络中理解,那概念史研究的价值在哪里?如果概念是在脉络、义理中才有它的意义,那我们去研究一个概念在不同时代的意义,有什么意义?当然,感觉上是有意义的,但具体体现在哪?
37、哈哈,“植物人”跟我无关啦,我是“支离疏”!第一个问题,如果重点在“遊”,为什么文章题目讲“逍遥”而不是讲“遊”。我说逍遥遊的重点在“遊”并不等于我一定要写《论庄子的“遊”》,这是两码事。更何况正如我刚所说,如果你想要明白什么是逍遥,就要先明白“遊”,那我现在通过解释“遊”来说明“逍遥”,也没什么问题。这是我对这一问题的回应,可能有点狡辩。
38、第三是境界上的一体无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禅宗的论述。比如慧思的《大乘止观法门》讲到“智是心用,心是智体,体用一法,自性无故名自性体证也”,“照寂寂照故,照寂顺体,寂照顺用,照自体名为觉,于净心体自照即名为净心。自觉故言二义一体,此即以无分别智为觉也”。这里,体用的不二可以说就是“智”“心”不二。《六祖坛经·定慧》里所讲的也是如此,“定慧一体,不是二。定是慧体,慧是定用。即慧之时定在慧,即定之时慧在定”。这些都是从修养境界上来谈的体用法。
39、今天中午参观章太炎故居,看了太老师,很感动。一路走来,想到我们学术的养成过程。我们的学术养成当然是从义理、训诂开始的,文字训诂方面除了我们刚刚讲到的部分,其实还有声韵的部分、音读的部分。这是个非常庞大的传统。然后我们还有文献传统、文艺传统,等等。这两天听下来,看到各位老师都努力在哲学上寻找突破,我自己也在反思,像我们这样的哲学思考,它能引我下一步走到哪里,就像李老师说的,我的目的是什么。当我的目的来了,我的问题意识就明显了,当我的问题意识明显了,我就要努力地去搜寻前进的道路。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方法,每一个人的方法都是我的方法,都是我要学习的。谢谢大家!